一、破庙遇怪人

民国二十三年的黄河滩，秋汛刚过，淤泥里裹着的碎骨头和烂木头在阳光下泛着青白。滩边的柳树屯，大半人家靠捞河鲜度日，唯有赵老憨是个例外。此人三十出头，生得尖嘴猴腮，一双三角眼总在别人的筐里打转，村里谁家丢了鸡，少了鱼，头一个怀疑的准是他。

这年深秋，黄河水退得格外快，裸露出大片淤滩。赵老憨懒得跟人抢捞鱼的地盘，揣着个空麻袋晃到村西头的破庙。这庙据说是前朝的河神祠，如今只剩半截土墙，神像早被人砸了烧火，墙角堆着附近村民丢弃的破烂。他正翻找着能换钱的铜钉铁屑，忽听神像底座后传来窸窣响动。

“谁在那儿？”赵老憨捡起块砖头，壮着胆子喝问。

半晌，从断墙后爬出个黑影。那人裹着件油亮的黑棉袄，头发纠结得像滩水草，脸上糊着泥污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。他手里攥着个豁口的粗瓷碗，见了赵老憨，慌忙把碗藏到身后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，像是害怕又像是戒备。

赵老憨见是个讨饭的，顿时没了兴趣，唾了口唾沫：“滚远点，这庙是老子先占的！”

怪人却没走，反而从怀里掏出个东西，哆哆嗦嗦递过来。借着漏进庙的阳光，赵老憨看清那是枚铜钱，边缘都磨圆了，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。“咋？想跟老子换吃的？”他一把抢过铜钱，掂量着塞进怀里，“滚吧，别在这儿碍眼。”

怪人没滚，反而指了指庙外的黄河滩，又指了指地下，嘴里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。赵老憨不耐烦地挥手：“装神弄鬼啥？再不走老子放狗咬你！”怪人这才慢吞吞地挪出破庙，走几步回头看一眼，眼神复杂得让赵老憨心里发毛。

当天傍晚，赵老憨在村头赌钱输光了家底，正蹲在路边骂骂咧咧，那怪人又出现了。这次他手里提着只活蹦乱跳的大鲤鱼，往赵老憨面前一放，比划着要跟他换铜钱。赵老憨眼睛一亮，这鲤鱼足有三斤重，能换不少钱，当下眉开眼笑地把铜钱还了回去。

怪人接过铜钱，突然抓住他的胳膊，压低声音说：“滩上……有宝贝……明晚……月圆……”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木头。赵老憨吓了一跳，这哑巴似的怪人居然会说话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怪人已经提着空桶消失在暮色里。

“宝贝？”赵老憨摸着下巴琢磨，黄河滩里藏宝贝的说法自古就有。据说当年河神显灵，把一船金银沉在了水底，每逢月圆就会发光。难不成这怪人知道底细？他越想越激动，连夜找到同村的无赖刘三，把这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。

刘三听了拍着大腿：“憨哥，这是财神爷上门啊！明晚咱就去捞宝贝，发了财吃香的喝辣的！”两人当下约定，明晚三更在破庙集合，带着工具去黄河滩寻宝。

二、月夜掘古墓

第二天夜里，一轮圆月挂在天上，把黄河滩照得如同白昼。赵老憨和刘三背着铁锹、绳索，鬼鬼祟祟摸到破庙。刚到庙门口，就见那怪人蹲在神像底座上，手里拿着个罗盘，正对着滩涂方向摆弄。

“你咋在这儿？”赵老憨吓了一跳。怪人转过头，脸上居然抹了些红色的粉末，在月光下看着格外诡异：“时辰到了……跟我来……”说完起身就往滩涂走，脚步轻快得不像个讨饭的。

赵老憨和刘三对视一眼，揣着忐忑的心情跟了上去。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淤滩上，淤泥没到脚踝，发出“咕叽咕叽”的声响。走了约莫半个时辰，怪人在一片芦苇荡前停下，指着脚下说：“就在这儿……挖……”

赵老憨打量四周，这里离河道足有半里地，全是松软的沙土，怎么看也不像藏宝贝的地方。刘三急了：“你确定？挖不出东西老子卸了你的腿！”怪人没理他，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，倒出些黑色粉末撒在地上，又用罗盘测了测，肯定地说：“三尺之下……有青铜……”

赵老憨咬咬牙：“挖！要是骗老子，今天就把你埋在这儿！”两人抡起铁锹开挖，沙土果然松软，没费多大劲就挖了个三尺深的坑。突然“当”的一声，铁锹碰到了硬物。

“有了！”刘三兴奋地叫起来，扔掉铁锹用手刨土。赵老憨也凑过去帮忙，很快露出一块青绿色的铜板，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，看着像是某种器皿的边缘。

怪人蹲在坑边，眼睛发亮：“没错……是河伯祠的镇水宝匣……”赵老憨和刘三听得心花怒放，加快速度往外刨土。半个时辰后，一个半人高的青铜匣子渐渐显露出来，上面爬满了水锈，还缠着几圈粗壮的铜链。

“乖乖，这得装多少金银！”刘三摩拳擦掌就要开盖，却被怪人拦住：“别动！这匣子有机关……得等子时……用活物献祭……”赵老憨皱眉：“献祭？啥活物？”怪人指了指远处：“黑狗……或者……童男童女……”

“放屁！哪来的童男童女！”刘三骂道，“我看你就是想拖延时间！”说着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，就要撬开匣盖。怪人突然脸色大变：“别碰！会遭报应的！”

赵老憨也觉得不对劲，这青铜匣看着年头久远，说不定真有古怪。他拉住刘三：“别急，听听他咋说。”怪人深吸一口气：“这是前朝河伯祠的镇水宝匣，里面藏着治水的法器。当年河伯显灵，用它镇压了黄河里的鳖精。打开它必须用活物献祭，不然鳖精会出来索命……”

“鳖精？”刘三嗤笑，“老子活了三十年，就见过小王八，没见过啥鳖精！我看你就是想独吞宝贝！”他甩开赵老憨的手，举起铁锹就要砸锁。怪人急得直跺脚，从怀里掏出个黄纸包：“等等！我带来了黑狗血……用这个试试……”

赵老憨接过纸包，打开一股腥气扑面而来，里面果然是些暗红色的液体。他犹豫了一下，还是递给刘三：“老三，要不就按他说的试试？稳妥点好。”刘三不耐烦地接过纸包，往铜锁上一泼，只听“滋啦”一声，铜锁冒出白烟，发出一股焦臭味。

“成了！”刘三兴奋地扳开锁扣，深吸一口气掀开匣盖。三人探头去看，里面并没有金银珠宝，只有一个巴掌大的玉龟，通体雪白，在月光下泛着幽光。玉龟下面压着一卷泛黄的竹简，上面刻着看不懂的文字。

“就这破玩意儿？”刘三失望地骂道，伸手就要去拿玉龟。突然，青铜匣里冒出黑烟，一股腥臭味弥漫开来，周围的芦苇剧烈晃动，滩涂下传来“咕嘟咕嘟”的冒泡声。

“不好！快跑！”怪人脸色惨白，转身就跑。赵老憨和刘三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见脚下的沙土开始下陷，一股黑色的淤泥从地下涌出，里面还夹杂着些白色的骨头渣。

三、鳖精索命债

“救命！”刘三吓得魂飞魄散，刚跑出两步就被淤泥缠住脚踝，“噗通”一声摔倒在地。赵老憨想去拉他，却见淤泥里伸出几只灰黑色的爪子，死死抓住刘三的腿往地下拖。

“那是啥？”赵老憨吓得腿肚子转筋。怪人边跑边喊：“是鳖精！宝匣被打开，封印破了！快跑啊！”话音刚落，就见远处的水面掀起巨浪，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底升起，借着月光能看到硬壳上的斑驳纹路，足足有小船那么大。

“妈呀！真有鳖精！”赵老憨魂飞魄散，转身就跑。身后传来刘三凄厉的惨叫，他回头一看，刘三已经被淤泥吞没，只剩一只手露在外面，很快也沉了下去。那巨大的鳖精发出“呜呜”的叫声，向他追来，所过之处芦苇纷纷折断，淤泥翻滚。

赵老憨拼命往破庙方向跑，脚下的淤泥越来越深，每走一步都像要被拽下去。他回头看，鳖精离得越来越近，两只灯笼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光。怪人跑在前面，突然被一块石头绊倒，眼看就要被追上。

“救我！”怪人向赵老憨伸手。赵老憨心里咯噔一下，想起刚才怪人说的话，突然明白过来：“是你！你故意引我们来的！你想让我们当祭品！”怪人急得大喊：“我是守匣人！世代看守宝匣！你们贪心不足打开它，现在只有献祭才能平息鳖精的怒火！”

“献祭个屁！”赵老憨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，抄起铁锹就朝怪人扔过去，“你自己留着献祭吧！”怪人被铁锹砸中腿，惨叫一声摔倒在地。赵老憨趁机加速逃跑，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怪人的惨叫和鳖精的嘶吼，吓得不敢回头。

好不容易跑回破庙，赵老憨瘫在地上大口喘气。刚缓过神，就听到庙外传来“哗啦啦”的水声，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了进来。他抬头一看，只见那巨大的鳖精堵住了庙门，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，嘴里滴落着粘稠的粘液。

“别……别过来……”赵老憨缩到墙角，抓起身边的砖头。鳖精发出低沉的嘶吼，突然张开大嘴喷出一股黑水，腥臭扑鼻。赵老憨躲闪不及，被黑水溅到脸上，顿时感到一阵灼烧般的疼痛，皮肤开始溃烂。

“啊！”他惨叫着满地打滚，眼看皮肤一块块脱落。就在这时，他看到神像底座下露出半截竹简，正是从宝匣里掉出来的那卷。他挣扎着爬过去，抓起竹简想要翻看，却发现上面的文字开始发光，隐约组成一行字：“贪心不足，自取灭亡；血债血偿，鳖灵索命……”

“不！我不想死！”赵老憨绝望地哭喊，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，皮肤溃烂的地方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液，很快浸透了衣衫。鳖精一步步逼近，巨大的爪子踩在地上发出“咚咚”的声响。

就在这时，破庙外传来鸡鸣声，天边泛起鱼肚白。鳖精似乎怕光，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，转身爬回黄河滩，很快消失在浑浊的水里。赵老憨瘫在地上，看着自己溃烂的皮肤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，笑声凄厉如同鬼哭。

第二天清晨，村民发现破庙里躺着个浑身溃烂的人，已经没了气息，脸上还保持着诡异的笑容。有人认出是赵老憨，再往黄河滩一看，只见那里塌陷了一大片，淤泥里露出些破碎的衣物和骨头，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过一样。

那个神秘的怪人再也没出现过，有人说他被鳖精吃了，也有人说他其实是河神派来的使者，专门惩罚贪心的人。刘三的家人找了几天几夜，只在滩涂里找到半只鞋子，上面还沾着黑色的淤泥。

四、滩涂余恨

自那以后，柳树屯的人再也不敢随便去黄河滩深处。每逢月圆之夜，有人说能看到滩涂里有绿光闪烁，还能听到隐约的哭喊声，像是赵老憨和刘三在求救。村里的老人说，那是他们的魂魄被鳖精困住，永远留在了滩涂里。

几年后，有个考古队来到黄河滩，在塌陷的地方发掘出一座古墓，正是前朝河伯祠的遗址。考古队员打开那只青铜匣，发现里面的玉龟和竹简都不见了，只剩下一些黑色的淤泥。他们在附近还发现了两具残缺的尸骨，骨骼上布满了奇怪的咬痕，像是被什么大型爬行动物啃过。

领队的老教授看着发掘出的碑文，叹了口气：“可惜了，这是研究古代治水技术的重要文物。看来是被盗墓贼捷足先登了，还破坏了封印，导致古墓塌陷。”他哪里知道，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人与鳖精的惨烈搏斗。

村里的老人们则说，那玉龟是镇水的法器，丢了之后黄河就不太平了。果然没过几年，黄河再次泛滥，冲毁了不少村庄。柳树屯的人在重建家园时，特意在河边盖了座河伯庙，逢年过节就去烧香祭拜，祈求河神保佑。

有人在庙墙上刻了一行字：“莫贪意外之财，莫取不义之物。”这行字历经风雨，却始终清晰可见，像是在警示着每一个路过的人。黄河滩依旧年年涨水退水，淤泥里偶尔会露出些不知名的物件，但再也没人敢轻易去挖掘，生怕惊动了水底的鳖精，招来杀身之祸。

多年后，有个说书先生路过柳树屯，听说了这个故事，把它编成了评书，在茶馆里讲得绘声绘色。听书的人无不唏嘘感叹，都说赵老憨和刘三是咎由自取，贪心不足最终丢了性命。

“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？”说书先生拍着醒木，“黄河滩里的宝贝，本是镇水的法器，却成了索命的符咒。可见啊，人不能太贪心，不然就算得到宝贝，也守不住，反而会招来灾祸……”

台下的听众纷纷点头，有人想起村里那些贪心的人，大多没有好下场。黄河依旧奔腾不息，像是在诉说着千年的故事，警示着世人：贪心是祸根，知足才常乐。而那座坍塌的滩涂，再也没有恢复原样，成为了柳树屯人口中永远的警示，提醒着每一个人不要重蹈覆辙。